一、“李陵碑传说”与“杨业殉难地” 

  杨业是在朔州的狼牙村被俘,绝食三日而死,这一点并无异议。

  然而,“头碰李陵碑”的传说,甚至要早于历史记载出现。

  现在所说的“元杂剧”,其实起始于宋朝的末年。

  元杂剧《谢金吾诈拆清风府》是最早讲述杨家将故事的戏曲之一。在现存的唱词中,有这样一段:“他……也则为俺赵社稷,甘心儿撞倒在李陵碑,便死也不将他名节毁……普天下哪一个不识的他是杨无敌!”

  而《宋史》的修撰在是公元1343年,已到了元代末期。这样看来,“头碰李陵碑”的传说,甚至比切实的历史记载都要早。

  之所以这样,首先是因为大家都不愿意看到一个“被俘”的杨家将领军人物,而“希望”杨业死得更慷慨悲壮一些。

  然而,本文更关注的是:李陵碑传说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历史真实?

  在怀仁市吴家窑,古来就有杨业“头碰李陵碑”的传说,但这一传说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一个“故事集群”。

  传说,杨令公被围,问一个砍柴的自己在什么位置,得到的答案是:山是两狼山,东有大峪口,西有马道头(这些地方都在“李陵碑”附近)。杨业一听,说:两狼山,我姓杨,这是一杨(羊)入二狼之口;马到头,这是马行绝路嘛;大峪口,人困“大狱”……天灭我也。于是,头碰李陵碑而死。两狼山上有朝阳洞,寄骨寺,就是杨业去世后藏尸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发生了“孟良盗骨”的故事。

  传说中的“李陵碑”所在地,原属于左云县管辖,在左云,这样的传说更多——

  如:杨业手下有家将,名叫杨千、杨万、杨明。杨业去世后,他们计划把杨业的尸体运回中原,结果,在辽兵的追击下,不得不暂时寄放在左云睡佛山附近的一个石头窑里,这个地方后来被称作杨业窑,现在叫杨家窑。还有一道岭,叫杨业岭,现在称作杨家岭。

  再如:杨千、杨万、杨明四处逃散,落户求生。杨千住的地方形成一个村庄,叫杨千堡。杨万住的地方叫杨万堡,现在叫北杏庄。杨明住的地方,叫杨(阳)明堡。后来,杨家将的亲密战友呼延世家也追随杨氏的后裔安家落户,并形成呼岭、呼家屯等村子。再后,杨呼两家招兵买马准备灭辽,又产生了一个村子,叫马兵村。宋辽和好,杨呼两家各有登科举仕者,又形成了“双官屯”的村名。这两家人口渐多,但身居北国,难忘故乡,新扩展出来的村子取名宋家湾……

  其实,这样密集的传说,不仅是在美丽的“附会“,也是在曲折讲述杨业的真实死难地。

  这里,我们必须注意到:从杨业被俘,到他去世这三天发生的事情。

  “在朔州的陈家峪战败后,逃到狼牙村之后被擒”——这是史家最根本的认定,没有可供怀疑的地方。

  然而,需要我们注意的是:杨业被擒之地,绝非殉难之地。

  明末清初著名史学家顾炎武在《昌平山水记》中谈到,杨业死难的地方“当在云中”。清代纪晓岚的《槐西杂志》中也引述了这一观点。

  “云中”这一称谓,在朔同地区历史上存在了688年,顾炎武和纪晓岚笔下的“云中”,应该是对云州,或者说大同的一个代称。

  那么,如果这一说法成立,杨业是在“云中”的什么地方走完生命的最后旅程呢?

  《杨家将考信录》的作者余嘉锡推测:杨业被擒之后,“既已阵擒其人,自必遣兵押送,致之燕京”。这里的“燕京”,即现在的北京,在辽代一度时期也称“幽州”。

  那么,由朔州向北行走,三天之后,最可能到达的地方是哪儿呢?

  杨业被俘,肯定是向北走,往南走,就到了中原了,这个押解的意义是不存在的。当时,杨业已经受了重伤,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也绝不会有什么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坐的是传统的马拉囚车,这样,在三天后,他最可能到达的地方,是哪儿呢?

  在《靖康稗史笺证录》中有《奉使金国行程录》一文。文章详细记述了宋朝出使金国的行程,从中,我们可以发现:平均下来,一天可行走六十到八十里。

  这样,答案便清晰起来:杨业向北行进的三天后,能够到达的地方是:怀仁。

  而且,正是传说中李陵碑所在的位置。

  吴家窑自古就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路,而且也是“西口古道”重要的驿站。被解往幽州的杨业经过这里,是不足为奇的。当然,我们也可以进一步认定:行走到这里,绝食三天而且箭伤发作的杨业去世。

  二、“双龙会”的历史猜想 

  出现在戏曲舞台上,《金沙滩》与《双龙会》讲的都是同一个故事,有时干脆被称作“沙滩会”。

  京剧《四郎探母》中,有这样一段唱词: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曾记得沙滩会一场血战,只杀得血成河尸骨堆山;只杀得杨家将东逃西散;只杀得众儿郎滚下马鞍……

  看来,这场以和平为目的的会盟,简直就是一部血肉横飞的“恐怖片”。然而,对于杨家将故事而言,“双龙会”却是一次血的分娩、血的奠基、血的忠贞。

  “双龙会”的两位主角,一位是宋太宗赵光义,一位是天庆王或者称天庆梁王。

  那么,这两个人物在历史上确实存在吗?

  宋太宗赵光义当然是确有其人了。“天庆梁王”应该是指萧太后的丈夫耶律贤,但早在“雍熙北伐”的四年前,他就去世了。所以,这只是一个虚构的艺术形象。有专家考证,这个人物的身上应该有萧太后所宠幸的汉籍辽国名臣韩德让的一些因素。

  “天庆”是辽国末代皇帝耶律延禧的一个年号,“梁王”也是这个末代皇帝曾经的一个封号。所以,可以看出,艺术创作是以这种虚构来表达某种爱憎。

  由此,“双龙会”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发生的一次会盟了。

  然而,这次看似子虚乌有的会盟,却极其牢固地移植进了杨家将的故事,并且因其近乎执拗地讲述,使人变得不容置疑,这背后,有着怎样的文化内涵呢?

  在云朔古地,有资格被称作“双龙会”的会盟,倒真的有一次。

  这就是:在公元905年,李克用与阿保机的云州会盟。

  李克用,生前称晋王,其子李存勖建立后唐时,追尊他为“武皇”,庙号“太祖”。

  阿保机,辽国的开国之君,庙号“太祖”。

  表面看起来,这两次“双龙会”毫无关联,然而,细细考证,却发现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无论真假与否,这两次会盟都发生在同一个地方。李克用与阿保机的会盟,有“怀想仁人”之义,产生了“怀仁”这一名称。宋太宗与天庆王的会盟,又产生了怀仁文化意义上的名称“金沙滩”。怀仁,可以认为是“官名”,金沙滩,那就是怀仁的一个“乳名”了。

  当我们合并文化“同类项”的话,可以发现:李克用、宋太宗代表“汉”,阿保机、天庆王代表“夷”。

  纵观各类史书,提到李克用与阿保机的会盟,都出现了诸如“置酒”、“纵酒”、“酒酣”等词句。而在杨家将传说中,宋主辽酋相约,也是摆酒设宴,似乎准备着要畅饮一番。

  在《资治通鉴》中提到李克用、阿保机的会盟时,这样说:有人劝李克用,把阿保机杀掉,虽然说遭到拒绝,但是可以发现,这两次“双龙会”可都是敌我相对、杀机四伏。

  杨大郎所扮的宋太宗是一个“假皇帝”。这一点,也有互相近似的地方。李克用在会盟时,是晋王,还没有被尊为“武皇”,同样,他也是一个“假皇帝”。

  还有,“箭”这种道具在史实中、故事中都一致出现了。假扮宋太宗的杨大郎用箭射死了天庆王,而李克用在去世的时候,也交给儿子三支箭,其中一支是要杀死与他“约为兄弟”的阿保机、是要消灭辽国的。

  我们已经明确:杨家将的故事,是建立在发生、发展于公元986年的“雍熙北伐”的基础上,比李克用与阿保机的会盟要迟八十多年。

  然而,就此推断:正是这种若远若近的距离,让一份历史真实,被移植到了传说演义中。

  如果我们想到:唐朝灭亡之后,宋朝建立之前,混乱的“五代十国”让多少历史变得无暇记载,作为“重灾区”的雁门关外,用传说来补白历史,又似乎情有可原。

  这样,“怀想仁人”的故事原本是真的,由于当地没有信史记录,却变得像假的了。反之,“双龙会”原本是假的,却显得极为逼真。

  原本,这两次“双龙会”是一回事。

  三、怀仁境内与杨家将传说有关的地名 

  在怀仁及更广阔的应、云、寰、朔古地,与杨家将传说有关的地名有很多,笔者认为,这些地名,绝非历史真实,但却曲折讲述着另一种历史真实,即:杨业当年的行军路线。

  初步整理,有传说地名的主要有以下一些地方:

  金沙滩镇,因杨家将传说而命名,入选《中国名镇辞典》。

  日中城,是传说中的“幽州城”,民间亦称“日州城”,城内,有“双龙会”故址。

  韭畦,该村隶属怀仁市金沙滩镇,谐“酒席”之音,传说是“双龙会”时宋主辽酋摆酒席的地方。

  盐丰营,谐音“先锋营”,“先锋”指的是“杨继业”。村南有一块芨芨草滩,传说是杨三郎被马踏如泥的地方。

  宋家庄,谐音“送驾庄”,传说是杨业护送赵光义撤退的地方。

  胡寨,传说是辽国驻兵之地。

  陈家峪,县志载,“在县城西北二十里,形如刻削,相传宋将杨业兵败于此”。(注:陈家峪应在朔州之南,但在怀仁亦出现,以传说录之。)

  黄花梁,《水经注》中言其“大山乔木,连跨数郡”,民间传说,因七郎被射一百单八箭而死,人们痛恨奸臣潘仁美,于是砍倒松树以祭,结果砍倒的是“树王”,树王一死,树木纷纷枯萎,绿色世界遂成荒山秃岭。

  两狼山,在怀仁市吴家窑,传说“二郎担山赶太阳”之“山”,故亦称“二郎山”,在杨家将“血战金沙滩”中具有重要的位置。

  李陵碑,在两狼山下,传说杨业殉难之地。此外,还有朝阳洞与寄骨寺(杨业藏尸处)、八节楼(杨业悬尸处)均与此传说关联。另:其对面有李陵台。

  金沙滩汉墓群:与山阴汉墓群传说相类,是杨六郎迷获辽兵的“谎粮堆”。

  高镇子,传说是杨六郎辕门斩子的地方。

  穆瓜河,源于怀仁,穿越山阴,传说是为纪念穆桂英家将穆瓜。另外,怀仁小峪矿区有“穆瓜台”。

  孟庄,孟良的故乡。此外,马辛庄,传说是孟良盗马的地方。

  晏头,晏字通“宴”,传说是潘杨两家举行和宴的地方。现在,村中潘杨两姓,依然认为是潘美、杨业之后。

  放眼朔同地区,这样与传说相“印证”的地名还有更多,在此不作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