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北方言里,公马被称作“儿马”。“儿马”之“儿”,作雄性讲。

考诸各地方言,以“儿”指雄性动物,笔者所知仅见于马、狗、猫,而尤以马之适用地域最广。

汉语中的“儿”,秦汉多指“孩童”。《说文》言:“儿,孺子也。象形,小儿头囟未合(囟,音“xin”。即俗语“囟门顶”,婴儿头顶骨未合缝处——笔者注)”。有时也特指男孩。如《苍颉篇》(秦李斯编):“男曰儿,女曰婴。”大约在汉代,“儿”(有时与“子”合用)始有“父母所生子女”义。如《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文帝免冠谢曰:教儿子不谨。”《汉书·高帝纪》:“老父曰:乡者夫人儿子皆以君,君相贵不可言。”这里的“儿子”,指孝惠帝和鲁元公主。此前的“父母所生子女”,皆以“子”言。《广雅·释亲》曰:“儿,子也”。上古汉语之“妻子”,均作“妻子和儿女”讲。到南北朝以后,“儿”又有“男性青壮年”之义。如《木兰诗》:“阿爷无大儿。”辛弃疾的《清平乐·村居》:“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元代以后,“儿子”与“老子”(父亲)相对应,多指父母所生之男性后代。

不难看出,古汉语中的“儿”,虽有“男性”义,但仅限于人,于动物无涉。作为“雄性动物”的语词,古代有牡、雄、父、腾、累、羝、投、羯等。而于马之雄性,古汉语多言“牡”、“骘”。如《说文》:“牡,畜父也。”《诗·鲁颂·駉》:“駉駉牡马。”《说文》:“骘,牡马也。”《尔雅·释畜》:“牡曰骘。”《玉篇》:“骘,牡马也。”《广雅》:“骘,雄也。”

那么,“儿马”之“儿”,语从何出?

从文献上考察,“儿”作雄性动物讲,始见于唐代。晚唐郑綮的《开天传信记》云:“又有妇人投状争猫儿,状云:若是儿猫,即是儿猫;若不是儿猫,即不是儿猫。”句中第一、三处“儿猫”言雄猫;第二、四处“儿猫”言妇人之猫。而以“儿马”谓雄性马,则多见于明清文献。顾炎武《日知录》:“今人则以牡为儿马,牝为骒马。”清人俞正燮的《癸巳存稿·豮》云:“腾驹,亦今所谓儿马。”清人郝懿行在义疏《尔雅·释畜》时亦讲到:“牡曰骘。今东齐人以牡为儿马,牝为骒马。”

考察阿尔泰语系诸语种的“雄性”义,蒙古语作“er-e”(男性),其中卫拉特方言“er”。东部裕固语作“ere”。古代突厥语“er”(男人),“irkek”(男性)。现代土耳其语作“er”、“erkek”,维吾尔语作“er”、“erkek”,柯尔克孜语作“er”、“erkek”,图瓦语作“er”,撒拉语作“erkix”,西部裕固语作“eren”,阿塞拜疆语作“erkak”,土库曼语作“erkek”。作为雄性动物讲,蒙古语的“irge”(“公羊”)、“uriye”(三岁公马)。这其中“er”、“ir”、“ur”所体现的,显然是阿尔泰语系中普遍存在的元音交替现象。其在突厥语族中只以“er”的形式存在,该词的原始语义泛指“雄性”。

综合分析,“儿马”之“儿”,应该是隋唐时期由突厥语中引入的一个语素。其语义就是“雄性”。尽管如此,从语言发生学角度讲,亦不排除其与古汉语“儿”(《苍颉篇》:“男曰儿,女曰婴”)存在共同的语源。